山城之夜，沉寂在一片朦朧的月色里。外婆牽著5歲的我，走在人跡稀少的小路上。暈黃的路燈，招引著許多半透明的飛蛾，在凹凸的路面上印上些許不很分明的斑點，襯著我們晃動的淡淡的影子。我的眼皮也顫動起來，那些遠遠的山影和遠處微亮的天空，都模糊了，揉和成黏稠的渾斑，一觸就化了……猛一個激靈，四圍的景象已經(jīng)全變了。腳下是一些不太規(guī)整的石板，踩上去有很好聽的聲音，夾著曠野里很輕的混響。沒有路燈，外婆便打一個不很亮的小手電，一手緊緊地拽著我。

身邊是一些或深或淺的灌木似的植物，柔柔的卻又分明不是草，仿佛還灑著一簇簇小花，說不定還是我喜愛的粉色，只可惜沒有香味。上面是暗藍的天，下面是暗綠的海，在那時急時緩的風中，卷著浪，沙沙響著，翻滾著，沸騰著，鋪展到遠處的山邊。或許是因為累，或許是因為困，我被外婆拖著，一緊一絆地走著。我肩上的小背包已經(jīng)移到了外婆背上，外婆半瞇著眼，說：“再堅持一會兒，就到二祖祖家了。”我只好加緊步子。正是深春時分，山城的郊處并不如想象中悶熱，從山那邊來的風，貼在臉上，還微沁皮膚。外婆寬大的袍子便鼓了起來，在我們身后嘩啦嘩啦地晃動。那暗綠的海也發(fā)出更響亮的沙沙聲，卷起一個高過一個的浪頭。不知何時，那抹彎彎的月亮也給吹走了。曠野里愈發(fā)地黑了下來。遙遠天邊的一帶微亮，就是著名的山城夜景了吧。而我眼前的景色，究竟不與繁華沾邊，那曠野里神秘的寂靜的氣息，一浪一浪地襲來，讓我的心隨之高漲、低落，我終于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哭聲在曠野回蕩，我就愈發(fā)害怕。外婆急忙摟住我，遮住我的眼，扣著我的耳。我才漸漸平靜下來。

很快就到了山腳。山口站著打燈的老太，還牽著扎羊角辮的小丫，想必是二祖祖和四妹來接我們了。和四妹一謀面，便有“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親切感。我們一前一后地跑跳著，山路也變得好走起來，又走了不多的幾級石梯，兩邊就有參差不齊的小屋，有的還漏著幾點燈光。那些木石混建的小屋緊挨著，中間竟夾著幾層樓高的樹;門前有平實的石板壘的臺階，石縫里也是滑滑濕濕的青苔。

又這么東張西望地走了一會兒，已過了山腰，眼前幾間淡青的小屋，就是二祖祖家了。進屋，卻不拉燈，只點了許多支蠟燭。二祖祖秉燈，領我入里間，笑道：“走了半夜，時辰不早了，洗個澡就休息了吧。”于是留下一盞燈，便退出去了。一間不大卻干凈的屋子，臨窗一只大木桶，已是厚厚實實一桶熱水。我愉快地擁進水里。熱氣便一波一波漾開了，意識也隨著騰騰水氣淡了下去。

頭枕在桶沿上，望著窗外深深的天空。偶有幾點星星，卻不很亮，微微閃著。還有小蟲子，在甜夢里咂著嘴。山城的夜，在霧氣里，睡著了。

后記：次日起得很晚，二祖祖領我們下山，昨夜經(jīng)過的“曠野”，居然不過二、三里路，我卻覺得走了很久，必是困了;景色也遠不及夜里所見。看來，這也是山城僅以其夜景聞名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