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遺留在潘多拉盆里的最后一樣東西

——希望

我只希望自己能

慢慢沉睡下

醒來時……

一切都

煙消云散

在這個城市，留在最深處的還是我的窗臺。

無論是濕騰騰的晨霧籠罩，還是夜色昏黃搖碎的一地夕陽，那些都在不經意間晃過我的窗臺。它一直不記得保留，或者永遠只存在于記憶的最深處里面，猶如一片白色而僵硬的翅膀直插入云霄，柔弱，而又帶上那么一點剛硬的力量，俯看一切，冷冷的。就似一只孤獨的手，一直在絕望中伸開。伸在這望不到邊緣又望不到深處，孤獨還四野茫茫的人生謎團內，解不斷，理還亂。而且愈是扎掙，愈是渾亂，望不到結局。

窗臺，有月光撒瀉下來，這便是我的全部回憶。那便是月光，無所不在。如此的柔，如此的軟弱無力，拾都拾不起來。可是，卻無法無視它的侵襲。它來了，如此的美，如此的勾魂攝魄，如此的撕心裂肺。它在一點一點的浸濕，一點一點的從腳根爬上來，筑起了墻的心臟，在此刻如水的月光下不得不卸下面具來，輕輕的一拍，空氣竟是如此的沉重。

記憶在不斷得被重復，被剪斷，被拼湊，被稀釋，被改變，又被回原。它使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即痛，卻充盈著快感。要么痛苦;要么無知覺。純粹的快樂不會跟隨記憶走多遠，它那么容易便被遺忘，它那么容易便在另外的記憶沖刷下變得質感，變得透明，變得痛疼。它在沉積后變得身體輕靈而又沉重如山，它更象場赤裸的精靈在月光下美倫美奐的舞蹈。真實而又那么虛無飄緲，疼痛而又那么甜蜜，唾手可得而又那么遙遠，寧靜而又那么洶涌澎湃。美的更美，甜的更甜，苦的更苦，澀的愈澀。

是的，居然可以這樣。這樣模糊，這樣說不清楚。這樣虛幻的真實起來。象一條神龍，能升能隱。隱時，可以無聲無息無處可尋。來時，可以排山倒海，如狂潮般淹沒。一陣風，一朵云，一場雨，一首歌，一片花香，顏色，味道。隨便是什么，只要有了記憶，便如此的隨時隨地便可以狂卷而來，將人淹沒。

記憶存立在一片灰色的地帶。陰冷，黑暗潮濕的地帶。冷冷的，孤獨無助的。記憶便是這片灰暗里微存喘息的微微光亮。細小微弱的，顫抖的燃燒。它只是一根小小的蠟燭，如果不想毀滅那就只有選擇熄掉。可是，記憶之火，在愈黑時便愈見光亮。愈絕望時愈燃燒得愈旺。記憶在愈漸模糊的歲月中，模糊，模糊。可你曾看見了，那細小瘦弱的肩膀，竟也曾撐起過一個小點，扛上隱隱約存的希望。雖然很小，幾乎看不見，它卻在冥冥中為曾隱約感覺過那指引前方的一條細長小路。即便它將一直躺在那曾經跌碎心的遠方，落在蝴蝶垂死的一朵野花下，在被遺忘的草叢中，碎石堆里。

窗臺光禿禿的，沒有種蔓藤，也沒有讓人心碎的蝴蝶蘭。可是晨曦從這里張開過，夕陽從這里撒落下來，蝴蝶飛來過，月光輕流而下，夜色隨風搖曳。猶如那兒時也喜歡的月光。那竹林里田地間或者馬路旁，望那天空如蓮花般澄清。或是一絲初月，或者是一盤飽滿圓潤的明月，遠遠的在天上，恬靜的照著鄉(xiāng)村的一花一木。那云一般聳立的青蔥翠竹在月光下拉開一道道深綴的陰影，象個啞巴，千言萬語的時候，萬般思緒在心頭的時候，也是最無言的時候。然后那蛙聲起伏的稻田飄來清新的稻花香，伏著了夜露的野青草刺得腳底冰冰涼。山影里隱隱綽綽的有農家炊煙騰空而上。那月下熒光蟲點點，那萬家的燈火，那四五里村莊，寧靜得象一副潑了重墨的山水畫。若即若離，若隱若現(xiàn)。

那記憶在這里物事人非，在這里顛覆絞殺，在這里死亡。又從這里慢慢升起。在這里丟下一粒希望的種子，無數(shù)枝枝蔓蔓從種子的體內抽發(fā)出來，纏纏繞繞，綻出一苞一苞的花，一地的姹紫嫣紅。它終于承受不住了，綻放出靈魂的香氣。染紅了整個天空。

記憶輕輕地穿行在天空里，綿綿無盡化成了漫天的春雨。滴嗒滴嗒，打在芭蕉上，打在窗臺上。此起彼落，節(jié)律旋美。如果說春雨潤物細無聲的話，它有時也象初夏的雨，優(yōu)雅中摻揉幾分激情，有些薄薄的聽不仔細的心情。似乎在怕睡著了的人在夢中聽不到細碎的靡音，似乎又在怕醒著的人，將枕上無眠的煩躁遷怒于它們的細語。只是滴嗒滴嗒，輕輕的，悄悄地，甜蜜地訴說著走過的一些事情。甜絲的細膩。

記憶來到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來回飄蕩。從南到北，從村頭，到村尾。從稼地里的玉米花，到籬笆墻上的搭拉的小黃葉。從沒有星星相互追逐的夜空，到月朗星稀，再到月靜如絲。它跌進媽媽的夢鄉(xiāng)，睡著了。離家的我，可以不再去冥想銀河那兩岸遙盼的相聚，不再去哭夢里花落知多少了。我就站在記憶的光里，輕輕地任由雨打我的臉，風撫摸我的頭發(fā)。放心地攤開心上那些被風吹干了的折皺。一條一條地，仔細地數(shù)我心上的傷疤。

遠遠的窗外，那條小路，連綿伸向山的那頭，望不到深度。它向我走來。回頭，朦朧中它的背影又消失在淚水漣漣的樹林里。

去了，停了，回來了，碎了。

徘徊過的地方，苦的竟變成甜的。寒冷竟變成了溫曖。它要重新整裝待發(fā)。哦，請原諒，我的記憶就連同這文字也是痛苦的。如此的苦。竟突然間望不見來時的路，又不知將向何處。竟然突然間會忘記這一切。

就如曾經，誰點燒過一盞燈，劃穿我的眼眸;風雨里夜晚不再搖拽，風雨里有人說要和我一起流浪到天的盡頭。三月的春風如此多情，九月的彩霞映染天邊哭泣的臉龐。

所以記憶鉻滿疼痛的摯著的遺忘……請讓我遺忘。

記憶里盛開過一種希望……請讓我離開。

記憶將在我要到達的遠方，等我重逢……請讓我前行。

這個月，我斬斷了自己，也斬不斷這份苦澀的記憶。這個月，我忘了自己，也要忘掉這份甜絲的記憶。

……騙人，哦，我的窗臺上沒有一朵叫記憶的花盛開，也不曾會有一朵花叫記憶的花凋謝。

這個月，便告訴自己，掐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