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音是趁著放寒假回老家的。

她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回去了。

依然不變的大院，種菜的一小塊地兒，鬧騰的雞啊鴨啊，還有睡覺的阿貓阿狗。外婆還是俯在臺階上洗菜，外公躺在搖椅上，與不慍不火的陽光細(xì)語。

跨進(jìn)院子的時候，涼音深深吸了一口氣。馨香的泥土味，帶來最溫暖的家的氣息。涼音突然很開心，脆脆地叫了一聲：“外婆外公，我回來了。”

外婆一如過去的溫和，拉著涼音，一遍遍地看著，像是看不夠似的，嘴里不住念叨著：“啊呀，小音長大了，小音長大了。”外公依然曬著太陽，但是已笑成一朵花。

“小音啊小音……”

涼音笑著，帶著少女特有的矜持。其實她這次回來，心里有另一樁心事。

細(xì)細(xì)算。她有五年沒見到外婆外公了。

五年。可以改變多少。

涼音幫外婆洗菜。她把整只手浸在略帶溫暖的井水里，那是外婆的體溫，那是大地孕育的熱量。

她從未感覺像今天這樣愉快。

本來爸爸媽媽是要跟著涼音一起來的。但是涼音執(zhí)意不肯，最后父母讓步了。不過有個要求，涼音必須帶著手機。

在火車即將開走的那瞬間，媽媽說了一句話：別再跟他聯(lián)系。

涼音扭頭，與新結(jié)識的朋友聊天，裝作沒有看到，讓“轟隆轟隆”的火車聲掩蓋一切。

手機響了。顯示的是“媽媽”。

涼音不想接。很有耐心地等媽媽掛掉。可是媽媽比她更有耐心。涼音只好接起來。

“喂涼音我是媽媽。你別再跟他聯(lián)系知道沒？你別怪媽，我這是為你好。錯季的果子不好吃……”

“哦我知道我在幫外婆洗菜拜拜。”

外婆瞧見了，說了一句：“音啊，別對你媽那么沒大沒小。”

涼音沒應(yīng)話。心想，你們怎么能理解？

在期末考前的一個月。班上突然流傳“涼音與結(jié)綠是一對”。本以為幾天就過去了。沒想到越來越多人響應(yīng)這個謠傳。

有開始涼音并沒有感覺什么，堅持說自己和結(jié)綠只是朋友。可是沒有人相信。后來有一次，結(jié)綠向涼音要電話號碼。涼音不知為什么突然感到迷茫，回憶這段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并肩抵御流言的男孩。他長得不帥，成績也很一般。可是他的幽默，足以使他備受人關(guān)注。

涼音整顆心想的都是他。那個影子怎么也揮不走。她很煩，不知道自己想的究竟是那件惱人的事，還是那個男孩。

涼音從來沒有接觸過愛情。現(xiàn)在這個東西來了，她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看過太多太多描寫愛情的小說，悲壯，慘烈，深刻，美好。而如今這種感覺真的大來了，涼音可以選擇接受嗎？

不，絕對不行。涼音不愿意讓自己與那些輕易說愛、早戀的人成為同類，她還有夢想，亦不能如此輕率地毀掉。

那又要如何詮釋對他的感覺？寒假居然也會念著他。是因為太孤寂了么？

不過孤獨倒是真的。涼音至今沒有覓到知音。她的情懷，埋藏了十五年。而在一朝碰到了在許多地方有相似之處的男孩，她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故事。

流言沒有停止。涼音和結(jié)綠也恪守信念，堅持做朋友。

直到那一天，一個昔日的好朋友對涼音說，她已經(jīng)有了……涼音看她幸福的模樣，心里又掀起了巨大波瀾。

涼音想不明白感情的事。

不知道父母從哪里知道了這些事情，劈頭蓋臉給了涼音一頓罵，并下令如果她再早戀就驅(qū)逐出家門。涼音咬著嘴唇，沒吱聲。但是她的心在吶喊：你們真的不懂！

涼音又一次感覺到，了解自己的只有結(jié)綠。

她這次回江南老家，就是為了避開這些事情。

昨天她打電話給她，又談及那幾個敏感的字眼。涼音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惡狠狠地說，如果我要愛，那也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他說，其實我也有那么點喜歡你。

沉默。沉默。長久地沉默。

涼音很高興。仿佛卸下一個膽子。她明白以她直爽的性格，這些話終有一天要說。但她所說的愛，只是如果。以她初涉愛情這條河的覆歷，尚無法理清年少的情感。但從小到大，結(jié)綠真的是她的第一個異性朋友。

他們不是在表白，也不是在求愛，只是討論著，如何看待對彼此的感覺。

世間的有些東西很微妙。你無法向與自己相同的朋友傾訴，卻可以在另一種人那里得到安慰；你無法說清楚感情是什么，但它又真實地存在；同一種事物，看的角度不同，呈現(xiàn)出來的物象也就不同。

涼音來老家的第二天去了一趟表姐家。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政治書，翻到的那頁正是講如何與異性朋友相處的。

涼音急急地看下去。她找到了自己現(xiàn)在這種情愫存在的原因。“虛榮，想在朋友面前炫耀；看到別人談愛情自己也蠢蠢欲動……”在書的最后一行寫道，“在這個年齡，我們對異性產(chǎn)生好感，這是自然而又美麗的事”。

涼音很輕松。很愉悅。

這天晚上，涼音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小學(xué)時，自己還是那么無邪，嘲笑談戀愛的女生，笑話她們愚昧、無知，并暗暗發(fā)誓自己絕不與她們一樣；到了中學(xué)，學(xué)著對自己厭惡的大片大片虛假的感情沉默，直到流言席卷而來……

涼音醒來后給結(jié)綠打了一個電話。

“無論我們愛了，喜歡了，還是恨了，青春都只有一次。或許誰都不懂愛情，或許誰都擁有愛情。就這樣涉水趟過青春小鎮(zhèn)吧。”

涼音起床后開始收拾行李。外婆見了問：“才來幾天，要回去了？”

涼音嫣然一笑：“過了春節(jié)再回來。”

其實她是想回去看看爸爸媽媽，她終于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愛。

愛愛愛。愛愛愛。

就這樣，涉水趟過青春小鎮(zhè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