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詞也好，詩也好，最早都是歌詞。用來歌唱的詞，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要讓聽眾聽得懂。

我們今天理解起來有難度的《詩經(jīng)》，漢樂府詩、南朝的歌詩等等，很多都改編自當(dāng)時的民間歌曲。

楊慎的這首詞《臨江仙》出自 《歷代史略十段錦詞話》，又名為《廿一史彈詞》，這一組彈詞， 被譽為“后世彈詞之祖”。這種彈詞，類似于歌曲和評書，這些藝術(shù)形式，最大的特點，就是通過聲音和聽眾交流，當(dāng)然要淺顯易懂。

【第1句】：臨江仙·說秦漢

我們熟悉楊慎這首《臨江仙》，是因為這首詞是《三國演義》的開篇詞。在老版電視劇《三國演義》中，這首詞還被譜成了歌曲，由楊洪基演唱，風(fēng)靡大江南北。

但是這首詞，在《廿一史彈詞》中，并不是說三國和兩晉，而是說秦漢：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實際上，楊慎說兩晉的彈詞，是這一首《西江月`說三分兩晉西江月》：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鬧春秋，秦漢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shù)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

其實羅貫中《三國演義》成書時，楊慎還沒有出生呢，是清朝人毛倫、毛宗崗父子改編三國時加了進去。

【第2句】：可以唱的詩詞與不能唱的詩詞

前言里說過，最早的詩詞，大多是歌詞。不能入樂演唱的詩叫做徒詩，能唱的叫做歌詩。

例如唐朝七言絕句，大多是可以披之管弦的歌詩。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王維《送元二使安西》 ：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早期的詞，都是伶工之詞，即指伶人樂工創(chuàng)作在青樓教坊、酒席宴會或?qū)m廷深院演唱的歌詞。

王國維評價李煜詞的時候，說到：

“詞至李后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詩也好，詞也好，從民間進入宮廷，從百姓樂工轉(zhuǎn)為文人創(chuàng)作以后，漸漸就不能唱了。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早期宋詞，比較好理解，特別是早先歐陽修、晏殊、晏幾道、張先等人的小令，不需要看文字，大多詞是可以聽懂的。例如歐陽修《長相思》：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

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但是越到后期，很多詞人的詞越來越深奧，詞人抒寫個人身世經(jīng)歷，以寄托感慨、憂國傷時之情，而且開始大量使用典故。

對于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百姓來說，別說聽了，就是看到文字，也未必能看明白 。

我們會發(fā)現(xiàn)，傳世的文學(xué)其實有兩種，一種居于廟堂之上，是文人的文學(xué)。一種存在于市井之中，是普通百姓的文學(xué)，大多以民間說唱的方式口口相傳。很多地方戲、彈詞、評書、相聲等等民間藝術(shù)形式，都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chǔ)。

古代文盲率很高，民間的藝術(shù)形式要被目不識字的百姓接受，就一定要淺顯易懂。

【第3句】：彈詞

彈詞就是其中一種，是流行于中國南方的用琵琶、三弦伴奏的說唱文學(xué)形式。

據(jù)說彈詞起源于宋代說唱伎藝（陶真）和元明的詞話。它興盛于明中葉，至清代極為繁榮，它由說、噱、彈、唱等部分組成。

當(dāng)年楊慎因為大禮議之爭，被貶謫到了謫戍云南，他的 《歷代史略十段錦詞話》又被稱為《廿一史彈詞》，可知就是為了傳唱。

其實我們看看詩詞的發(fā)展，可以看出，詩從歌詞變得深奧難解，于是出現(xiàn)了詞，詞變得難解聽不懂，于是出現(xiàn)了元曲。每一種傳唱的藝術(shù)形式，走向了極端以后，于是就會出現(xiàn)一種新的形式。

民間的說唱，必然要淺顯易懂，好比如今的二人轉(zhuǎn)，觀眾聽不懂的話，演員連吃飯都會成了問題。

【第4句】：淺顯與粗俗

唐朝有一位白話詩人叫做王梵志，他的詩幾乎就是白話詩，因此在民間廣為流傳，例如：

我有一方便，價值百匹練。
相打長伏弱，至死不入縣。

……..
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
回顧擔(dān)柴漢，心下較些子。

王梵志的詩歌以說理議論為主，其語言淺近，通俗幽默，常寓生活哲理于嘲諧戲謔之間。但是我們看出這些詩在藝術(shù)上比較粗糙俚俗， 和真正的文人詩不同。

實際上在唐朝，就有大詩人學(xué)習(xí)王梵志作詩，例如王維《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xué)人二首》，自注效仿云”梵志體”：

一興微塵念，橫有朝露身。如是睹陰界，何方置我人。

礙有固為主，趣空寧舍賓。洗心詎懸解，悟道正迷津。

博覽群書的文人，即使學(xué)習(xí)民間文學(xué)形式，其使用語言的技術(shù)也不是民間藝人所比。再回到王國維評價李煜的那句話：

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伶工，受教育的程度一般不高，其作品自然也沒有那么深奧。像白居易、溫庭筠、李煜這些文人開始填詞后，雖然也淺顯易懂，但是其文學(xué)修養(yǎng)極高，其作品自然文雅。

結(jié)束語

簡單來說，楊慎創(chuàng)作彈詞，首先要注意聽眾是否很容易聽懂。這就是楊慎的臨江仙看上去淺顯的原因。

另外，以楊慎的才華，練字練詞自然文雅，雖然是淺顯之詞，同樣也是上品。我們熟悉的宋詞，大都有這個特點。

另外，古人的白話，今天我們讀起來也有點難度。例如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雖然很多也來自民間歌曲，但是唐宋人也需要注解才能看懂。唐宋時期的白話，我們今天也當(dāng)做文言文看待。例如《三國演義》，讀起來也是有一點點難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