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賣柑者言

簡介

本篇選自《誠意伯文集》。作者劉基(1311—1375)，字伯溫，處州青田(今屬浙江)人，明朝開國功臣，善文章，元末明初詩人和散文家，與宋濂齊名。《誠意伯文集》共二十卷，凡御書、誥詔等一卷，《郁離子》二卷，文四卷，賦騷一卷，古樂府二卷，詩八卷，《春秋明經》二卷。本篇是一篇諷刺散文，作者通過一個賣柑小販的議論，揭示了封建統治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本質，抨擊了那些奢侈浪費的特權階級，不顧人民死活的封建官僚。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①。置于市，賈十倍，人爭鬻之^②。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干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③，供賓客乎?將衒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④，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⑤。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⑥，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然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諷耶?

注釋

①燁(yè)然：光彩燦爛的樣子。 ②賈：同“價”，價格;鬻(yù)：賣。 ③實：充實，盛;籩(biān)豆：指祭祀時盛果品和肉食的器物;奉祭祀：作為祭祀的貢品。 ④虎符：古代虎形的調兵遣將的憑證;皋比(ɡāopí)：虎皮，這里指用虎皮做的坐蓐。⑤斁(dù)：敗壞;糜廩(mílǐn)：坐著消耗國家倉庫里的糧食。

⑥醇醴：味道醇厚的甜酒。

譯文

杭州有個賣水果的人，善于貯藏柑子，經過寒冬酷暑也不腐爛。擺出來仍閃閃發光，質地如美玉，顏色似黃金。把它放到市場上賣，能有十倍的價格，人們還爭相購買。我在市場上買得一個，剝開它，像有煙味直撲口鼻，看它里面，則干癟得像破舊棉絮。我責怪地質問他說：“你賣給人家的這種東西，將盛在竹盤陶碟里，祭祀奉獻，或招待賓客嗎?還是想要炫耀外表來欺瞞傻子和瞎子呢?你騙人也太過分了!”

賣柑子的人笑笑說：“我干這一行多年啦。我靠這個來養活我的身軀。我賣它，人家買它，從來沒有聽到怨言，而唯獨不能滿足你嗎?世上搞欺騙的并不少，難道只有我嗎?您沒有仔細思量過啊。

“如今那些佩戴著虎符，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威風凜凜好像那護國的盾牌、城墻似的，他們果真能拿出孫武、吳起一樣的韜略來嗎?那些高高地戴著大紗帽，拖著長帶子的，大模大樣的好像是宗廟朝堂的棟梁之才似的，他們真的能建立伊尹、皋陶一樣的功勛嗎?盜賊來了不知道抵御，人民貧困不知道救濟，官吏作奸犯科不知道禁止，法規破壞不知道清理，白坐著消耗國家的糧食而不知羞恥。瞧他們住的是高堂廟宇，騎的是高頭大馬，喝的是甜露美酒，飽的是肥羊鮮魚，哪一個不是高巍巍地令人敬畏，顯赫赫使人景仰看齊?然而他們又何嘗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如今先生不考察這些，倒來考察我的柑橘!”

我默默地無話可答。后來仔細想想他的話，類似東方朔那種滑稽玩世的作風。難道他也是憤世嫉邪，用柑子作為寄托來諷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