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晏子春秋·弦章之諫(諫上·四)》原文鑒賞

景公飲酒^①，七日七夜不止。

弦章諫曰^②：“君飲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廢酒也^③!不然，章賜死^④。”

晏子入見，公曰：“章諫吾曰：‘愿君之廢酒也!不然，章賜死。’如是而聽之，則臣為制也^⑤;不聽，又愛其死^⑥。”

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紂者^⑦，章死久矣!”

于是，公遂廢酒。

【注釋】 ①景公：齊景公，姜姓，名杵臼，剪545—前490在位，史稱“齊景公好治宮室，聚狗馬，奢侈、厚斌、重刑”(《史記·齊太公世家》)，是個腐化昏庸的諸侯。 ②弦章：齊臣。 ③廢：停止。 ④賜死：古代天子或諸侯命令罪臣自裁或處死。“章賜死”：文義不順，當作“賜章死”，下文同此。 ⑤制：制服，管住。臣為制：即為臣所制。 ⑥愛：吝嗇，舍不得。 ⑦桀、紂(zhou晝)：古代的暴君夏桀和商紂。

【今譯】 齊景公喝酒，七天七夜不止。

弦章進諫道：“國君喝酒七天七夜了，弦章請求國君罷酒!不然，請賜弦章死。”

晏子入朝見君，晏公對他道：“弦章勸諫我說：‘請求國君罷酒!不然，請賜弦章死。’要是同意并且聽從他的話，那么我就被臣子管住了;不聽，又不忍讓他死。”

晏子道：“真萬幸!弦章遇到了國君，假如弦章遇到夏桀、商紂那樣的暴君，那他早被處死好久了!”

于是齊景公就停止喝酒了。

【集評】 明·楊慎評《晏子春秋》：“節，乃近情;廢，則受制。直言不如善導，蘄乎當耳。”(楊慎評本見《合諸名家批點諸子全書》，以下各篇引文皆出自此書)

明·姜思睿《諸子鴻藻》：“晏子固善恢諧，亦由景公胸中無物。”

【總案】 齊景公是經常變換著不同面目、出現在各種故事里的諸侯形象。他有各樣的嗜欲和怪癖，嗜酒，便是他的一大癖好。如，他“飲酒，日夜相繼”，“飲酒酲(cheng呈，醉)，三日而后發(醒過來)”，是個狂飲爛醉的酒鬼。這篇里，他“飲酒，七日七夜不止”，是他酒生活系列故事之一。

弦章力諫，一開始便把故事情節推向了高潮。或是景公“廢酒”，或是弦章“賜死”，兩個人處在對峙的僵局里，這是故事的焦點。晏子在關鍵時刻出場。景公對晏子說的，半是搪塞，半是昏話。晏子巧智多謀，他避開正面，不答理景公，卻要當著景公的面，稱道弦章，慶賀他萬幸不死。話里的弦外之音是留給景公聽的，說明醉意昏昏的景公，同暴君桀紂，已是毫厘之差了。晏子如此迂回側擊，恰是敲到了景公的痛處，使他在“暴君”的惡名面前，卻步而“廢酒”了。故事里晏子的一抑、一揚，詼諧地嘲弄了胸中無物而又嗜酒如命的齊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