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俊山

葉金

你曾見過一條小河嗎?

小河從高原底山嶺，向山麓奔流而下，從容地走向前面，后面的步子追著前面的步子，不憩地流著。

千萬年前，她以冒險的腳步，從沒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條路來。她遭遇過無數(shù)次巖石的抵擋，從東面折向南面，從南面折向西面，又從西面折向北邊，河流迂回地前進(jìn)。——她從也不后退一步或者停止休息片刻走過迢迢萬里的疲乏的腳步。也許她曾走到一個谷地，三面都是巖石的阻擋，而她仍然不曾后退，沖擊著又沖擊著巖石，沖擊著又沖擊著巖石，巖石遂一層層地融蝕了，一層層地為小河底水流吞噬了……于是有一天，小河沖開巖石，從巖石與巖石之間沖開一條狹路，從沒有路的地方?jīng)_開一條路，被囚禁久久的河流又浩蕩地流向前面……

河流是頑強的戰(zhàn)斗者呵。

也許經(jīng)過了一次這樣艱困的戰(zhàn)斗又遭遇一次，沖過了一次又遭遇一次，小河唱著她的歌，唱著她的進(jìn)行曲，她要走向廣大的天地，她要走向?qū)挻蟮暮＠铮屗龞|西南北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

小河是酷愛自由的，小河是爭取自由的戰(zhàn)斗者呵。

今天，她不息地沿著她的前行者的腳步，沿著她的祖先們開拓的大道，從容地唱著她的歌，唱著她的進(jìn)行曲，穿過萬山千障，流向大江里，流向海洋里……

春天，是江河得意的日子，是江河歡笑奔跑的日子，也是小河得意的日子。

小河底水流漲起來了，挾著巨大的聲勢奔流，急湍地號呼著，象在與春天賽跑似地，……待到他把春天丟在后面，一個又一個奔流到海里，小河笑了，小河鼓著掌，噴著歡笑的泡沫。

春天是小河的世界。

可是，春天跑著跑著，有一天，卻把小河丟在后面，……

春天走了。

夏日，是炎熱的陽光在焦灸著小河，小河不住地?fù)]汗，她奔跑的腳步迂緩下來了。小河失去了歡樂的光輝，小河失去了年青的活潑，小河暗啞地流著，流著，……

小河沒有屈服，即使是那么迂緩，她還在炎陽下不斷地流著，流著……

因為小河血管里流的是戰(zhàn)斗者底血液，承繼著頑強的戰(zhàn)斗者底毅力。她知道，春天雖然過去了，但還有許多許多美麗的春天。

春天過去了。

夏天也過去了。而小河經(jīng)過一次最痛苦的煎熬，留下烙印似的創(chuàng)痕。河床干涸了半邊，露出半邊沙底，而水流只是狹窄地在一側(cè)徐徐地流著，徐徐地流著，……

小河永遠(yuǎn)是戰(zhàn)斗者，留下一滴水也還要流著呵。

小河迂緩地流著，潺潺地象山間的溪流。

人們在岸邊，在橋上，看著恁地淺的小河還在流著，看著一半是沙灘、一半?yún)s是淺得望到河底沙層的小河，諷嘲似地哈哈大笑了。

——這也算河么?

——這是從沒有走過船的澗溪吧?

人們盡情地揶揄著，哈哈大笑了。

小河喑啞地，徐徐地流過。

是羞慚嗎?小河流著，流著，……她面對著河岸和橋上的人們，她面對著那些譏笑她的人們，小河憤怒了……

小河是光榮的戰(zhàn)斗者呵。

傍晚，秋風(fēng)起了，烏云，閃電，雷鳴，……人們躲進(jìn)屋子里，小河卻袒露著胸，迎向風(fēng)，迎向電，迎向雷，迎向他們帶來的暴風(fēng)雨，……

風(fēng)以無比的洶涌降落著，雨以無比的熱情和小河接吻著，和小河擁抱著。

小河快樂地叫著、笑著。

早晨，小河又漲滿水了，蕩激著黃色的沫流，吼叫著，縱情地笑著，面向著人們，而河岸的人們后退了，而橋上的人們也為她燦爛的笑容而目眩昏暈了……

于是，小河縱情地恣笑著，向那些譏笑她的人們。

在午夜，小河還在怒濤奔騰地笑得喘息……

你曾見過一條小河嗎?

而且曾真的認(rèn)識過一條小河嗎?

一九四二年重九，于江西楊梅市

比起煙波浩渺的大海，比起怒濤奔涌的寬闊江河，“小河”的形象也許顯得瘦小而孱弱。但是，“小河”自有其百折不撓的奮斗歷程，它頑強、酷愛自由，永遠(yuǎn)樂觀而滿懷信心地奔向自己的前程，“流向大江里，流向海洋里……”這就是詩人熱情地歌頌“小河”的原因。

詩人是將“小河”作為“戰(zhàn)斗者”的象征予以頌揚的。因此，“小河”那“戰(zhàn)斗者”的優(yōu)秀品質(zhì)就成為詩篇著意刻劃的重彩筆墨。在這里，詩人不惜運用工筆，精細(xì)地描繪“小河”的生存方式和生命狀態(tài)。他寫“小河”沖破重重阻礙，開辟前進(jìn)道路的情形，筆觸幾近于瑣細(xì)，但卻是繪影繪形，意態(tài)飽滿的。正因此，才充分渲染出“小河”“是頑強的戰(zhàn)斗者”、“是酷愛自由的”、“是爭取自由的戰(zhàn)斗者”的光輝形象。寫“小河”在春、夏、秋各季的不同遭際，也以同樣的工細(xì)筆觸，描繪出其“光榮的戰(zhàn)斗者”的神采。由于筆墨緊扣抒情對象，那種“瑣細(xì)”也就耐讀，無庸贅之嫌，而有淋漓酣暢之味。

由于“小河”的形象具有鮮明的象征意義，詩篇的哲理內(nèi)涵就顯示了強烈的社會意蘊和人生意味。人們不難從“小河”的形象聯(lián)想到社會生活和人生態(tài)度，從而受到啟迪。小而言之，一個人只要能象“小河”那樣生活，不怕挫折，不畏險阻，拼搏奮進(jìn)，永往直前，就能一步步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追求；大而言之，一個政黨，一支部隊，乃至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只要如“小河”那樣自強不息，追求上進(jìn)，它就會永遠(yuǎn)賦有生命力，那是任何強大的敵人都無法戰(zhàn)勝的。從這兩種意義說，《小河》這篇作品都有不容忽視的時代感，因為它正是寫于民族災(zāi)難深重的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年頭。因此，詩篇反復(fù)謳歌“小河”是“戰(zhàn)斗者”，那絕不是隨意的比附，而是著意點破題旨的深意之筆。

你曾見一條小河嗎?

而且曾真的認(rèn)識過一條小河嗎?

大概，聰明的讀者是不難回答這篇末的問題的。那么，讓我們象“小河”那樣渡過自己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