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教育界的經(jīng)驗(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主義)

我在教育界的經(jīng)驗(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主義)
蔡元培
我認大學為研究學理的機關(guān),要偏重文理兩科,所以于大學令中規(guī)定:設法商等科而不設文科者不得為大學;設醫(yī)工農(nóng)等科而不設理科者,亦不得為大學;但此制迄未實行。而我于任北大校長時,又覺得文理二科之劃分,甚為勉強;一則科學中如地理、心理等等,兼涉文理;二則習文科者不可不兼習理科,習理科者不可不兼習文科。所以北大的編制,但分十四系,廢止文理法等科別。我五十一歲至五十八歲(民國六年至十二年),任國立北京大學校長。民國五年,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要我回國,任北大校長。我遂于冬間回來。到上海后,多數(shù)友人均勸不可就職,說北大腐敗,恐整頓不了。也有少數(shù)勸賀的,說:腐敗的總要有人去整頓,不妨試一試。我從少數(shù)友人的勸,往北京。北京大學所以著名腐敗的緣故,因初辦時(稱京師大學堂①)設仕學、師范等館,所收的學生,都是京官。后來雖逐漸演變,而官僚的習氣,不能洗盡。學生對于專任教員,不甚歡迎,較為認真的,且被反對。獨于行政、司法界官吏兼任的,特別歡迎;雖時時請假,年年發(fā)舊講義,也不討厭,因有此師生關(guān)系,畢業(yè)后可為奧援②。所以學生于講堂上領(lǐng)受講義,及當學期、學年考試時要求題目范圍特別預備外,對于學術(shù),并沒有何等興會。講堂以外,又沒有高尚的娛樂與自動的組織,遂不得不于學校以外,競為不正當?shù)南病_@就是著名腐敗的總因。我于第一次對學生演說時,即揭破“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shù)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fā)財之階梯”云云。于是廣延積學與熱心的教員,認真教授,以提起學生研究學問的興會。并提倡進德會③(此會為民國元年吳稚暉④、李石曾⑤、張溥泉⑥、汪精衛(wèi)⑦諸君發(fā)起,有不賭、不嫖、不娶妾的三條基本戒,又有不作官吏、不作議員、不飲酒、不食肉、不吸煙的五條選認戒),以挽奔競及游蕩的舊習;助成體育會、音樂會、畫法研究會、書法研究會,以供正當?shù)南?助成消費公社、學生銀行、校役夜班、平民學校、平民講演團與《新潮》⑧等雜志,以發(fā)揚學生自動的精神,養(yǎng)成服務社會的能力。北大的整頓,自文科起。舊教員中如沈尹默⑨、沈兼士⑩、錢玄同諸君,本已啟革新的端緒;自陳獨秀君來任學長,胡適之、劉半農(nóng)[[!B11]]、周豫才[[!B12]]、周豈明[[!B13]]諸君來任教員,而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理科自李仲揆[[!B14]]、丁巽甫[[!B15]]、王撫五[[!B16]]、顏任光[[!B17]]、李書華[[!B18]]諸君來任教授后,內(nèi)容始以漸充實。北大舊日的法科,本最離奇,因本國尚無成文之公、私法,乃講外國法,分為三組:一曰德、日法,習德文、日文的聽講;二曰英美法,習英文的聽講;三曰法國法,習法文的聽講。我深不以為然,主張授比較法,而那時教員中能授比較法的,止有王亮疇[[!B19]]、羅鈞任[[!B20]]二君。二君均服務司法部,止能任講師,不能任教授。所以通盤改革,甚為不易。直到王雪艇[[!B21]]、周鯁生[[!B22]]諸君來任教授后,始組成正式的法科,而學生亦漸去獵官的陋見,引起求學的興會。我對于各家學說,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無論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即使彼此相反,也聽他們自由發(fā)展。例如陳君介石[[!B23]]、陳君漢章[[!B24]]一派的文史,與沈君尹默一派不同;黃君季剛[[!B25]]一派的文學,又與胡君適之的一派不同;那時候各行其是,并不相妨。對于外國語,也力矯偏重英語的舊習,增設法、德、俄諸國文學系,即世界語亦列為選科。那時候,受過中等教育的女生,有愿進大學的;各大學不敢提議于教育部。我說:一提議,必通不過。 其實學制上并沒有專收男生的明文;如招考時有女生來報名,可即著錄;如考試及格,可準其就學;請從北大始。于是北大就首先兼收女生,各大學仿行,教育部也默許了。我于民國十二年離北大,但尚居校長名義,由蔣君夢麟[[!B26]]代理。直到十五年自歐洲歸來,始完全脫離。原載1937年12月《宇宙風》第55期、1938年1月第56期
〔注釋〕 ①京師大學堂:1898年開辦于北京,為戊戌變法新政措施之一。變法失敗后,被保留了下來。辛亥革命后改為北京大學。 ②奧援:內(nèi)援。指在內(nèi)部暗中支持幫助的力量。 ③進德會:1928年由蔡元培發(fā)起成立。會員按戒條不同,分為甲、乙、丙三種,隨個人自愿選擇。會員近500人,占全校員工1/4左右。提倡個人道德修養(yǎng),以改造社會風氣,是蔡元培發(fā)起進德會的旨趣所在。 ④吳稚暉(1865—1963):江蘇武進人。1901年留學日本,次年與蔡元培一起創(chuàng)辦愛國學社。1905年加入同盟會。后去法國。1915年與蔡元培、李石曾、吳玉章等發(fā)起組織留法勤工儉學會。1921年任里昂中法大學校長。1949年去臺灣,任“總統(tǒng)府”資政。有《吳稚暉先生合集》。 ⑤李石曾(1881—1973):社會教育家,故宮博物館創(chuàng)始人之一。字煜瀛。河北高陽人。1902年隨公使孫寶琦出使法國,在法學習農(nóng)業(yè)三年。1906年加入同盟會,為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一生最大功績,就是倡導留法勤工儉學,先后資助二千多人赴法留學,為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棟梁之材。1924年任清室善后委員會主任,制定故宮博物館章程。1927年為北平大學校長,1948年任“總統(tǒng)府”資政。1956年定居臺灣。著有《石僧筆記》。 ⑥張溥泉(1882—1947):即張繼,溥泉是他的字。直隸滄州(今屬河北)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yè)。1905年加入同盟會。1924年反對孫中山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三大政策,參與西山會議派活動。1927年后任國民黨政府司法院副院長、立法院院長、國史館館長等職。 ⑦汪精衛(wèi)(1883—1944):漢奸。名兆銘,浙江山陰(今紹興)人,生于廣東番禺。日本法政大學畢業(yè)。早年參加同盟會,任《民報》主編。1910年因參加暗殺清攝政王載灃被捕。武昌起義后,由袁世凱開釋出獄。袁世凱稱帝失敗后,投奔孫中山。1927年后任南京國民黨政府行政院長兼外交部長。抗戰(zhàn)爆發(fā)后,為親日派領(lǐng)袖。1938年任國民黨副總裁,同年由重慶逃往河內(nèi),發(fā)表聲明,公開投降日本。1940年在南京成立偽政府,任主席。1944年死于日本。 ⑧《新潮》:1919年1月由北京大學學生創(chuàng)辦的綜合性月刊。傅斯年任主編,羅家倫等人為編輯。以介紹西洋近代思潮、批評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與社會問題為職司。雜志創(chuàng)辦得到蔡元培的支持,經(jīng)費與印刷均由北京大學負責。是新文化運動中鼓吹新思想的著名刊物,第一期出版后,印刷量高達一萬份,影響很大。 ⑨沈尹默(1883—1971):書法家、詩人。浙江湖州人。早年留學日本,后任北京大學文學系教授、北平大學校長。新文化運動時,為《新青年》編輯之一,發(fā)表過白話詩。舊體詩詞功力亦深。新中國成立后,任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上海中國畫院畫師。著作有《歷代名家學書經(jīng)驗談輯要釋義》、《秋明室雜詩》等。 ⑩沈兼士(1887—1947):語言文字學家、文獻檔案學家。浙江湖州人。早年自費東渡日本求學,拜章太炎為師,并加入同盟會。回國后,先后任教于北京大學、輔仁大學、清華大學等高校。參與新文化運動并寫作新詩,為新詩倡導者之一。1922年主持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率同仁與學生清理故宮檔案,為清代檔案整理開拓者。著作編為《沈兼士學術(shù)論文集》。 [[!B11]]劉半農(nóng)(1891—1934):詩人、語言學家。江蘇江陰人。1916年開始在《新青年》雜志發(fā)表文章。1917年應聘到北京大學任教授,為《新青年》編委之一。提倡白話文。后留學法國,專攻語言學。著作有《半農(nóng)雜文》、《揚鞭集》、《中國文法通論》等。 [[!B12]]周豫才:即魯迅。 [[!B13]]周豈明(1885—1967):即周作人。散文家、翻譯家。浙江紹興人。青年時代留學日本,與兄周樹人(魯迅)一起翻譯介紹外國文學。五四運動時任北京大學教授。論文 《人的文學》與新詩《小河》,在新文化運動中均有影響。抗戰(zhàn)時曾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督辦。新中國成立后,主要從事翻譯工作,譯有《日本狂言選》、《伊索寓言》等。 [[!B14]]李仲揆(1889—1971):即李四光。地質(zhì)學家。原名仲揆,蒙古族,湖北黃岡人。留學日本和英國,英國伯明翰大學碩士。早年加入同盟會,參加辛亥革命。后任北京大學地質(zhì)系教授、中央研究院地質(zhì)研究所所長。新中國成立后,任地質(zhì)部部長、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等職。1958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任中國科協(xié)主席。早年從事古生物研究。中國第四紀冰川的發(fā)現(xiàn)者。創(chuàng)立地質(zhì)力學學科,為大慶等中國油田的發(fā)現(xiàn)作出了重要貢獻。論著有《中國地質(zhì)學》、《地質(zhì)力學概論》等。 [[!B15]]丁巽甫(1893—1974):即丁西林,巽甫是他的字。物理學家、劇作家與社會活動家。江蘇泰興人。1914年入英國伯明翰大學攻讀物理學與數(shù)學。1920年歸國,歷任北京大學物理系教授、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1958年任中國科協(xié)副主席,1960年后為文化部副部長。年輕時喜愛文藝,一生發(fā)表劇作十部,代表作為《一只馬蜂》、《壓迫》。 [[!B16]]王撫五(1887—1950):即王星拱,撫五是他的字。安徽懷寧人。早年畢業(yè)于英國倫敦大學。回國后任北京大學教授,在《新青年》等刊物上發(fā)表文章,宣傳科學知識,反對宗教迷信。1923年“科學與玄學”論戰(zhàn)中,倡導“科學萬能”。后任武漢大學副校長、中山大學校長。著作有《科學概論》、《科學與人生觀》等。 [[!B17]]顏任光(1888—1968):中國實驗物理學奠基人之一。廣東崖州(今海南三亞)人。1918年獲芝加哥大學物理學博士。回國后,歷任北京大學與光華大學物理系主任、私立海南大學校長等職。1926—1932年任國民黨政府交通部電政司司長。其間創(chuàng)辦大華公司,為中國首個制造現(xiàn)代科學儀器的公司,對發(fā)展中國儀器儀表作出了重大貢獻。 [[!B18]]李書華(1890—1979):物理學家。河北盧龍人。早年赴法留學,1922年獲巴黎大學理學博士。同年返國任北京大學物理學教授。1928年任北京大學副校長。1931年任國民黨政府教育部長。1943年為中央研究院總干事。1953年從臺灣去美國,繼續(xù)高分子研究。后病逝于紐約。 [[!B19]]王亮疇(1881—1958):即王寵惠,亮疇是他的字。廣東東莞人,生于香港。1905年獲美國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學位。1911年加入同盟會。后任南京臨時政府外交總長、北洋政府司法總長。1927年后任國民黨政府司法部長、代理行政院長等。1945年出席聯(lián)合國成立大會,參與制定聯(lián)合國憲章。后去臺灣,任“司法院”院長。 [[!B20]]羅鈞任(1888—1941):即羅文干,鈞任是他的字。廣東番禺人。1909年獲英國牛津大學法學士學位。回國后任教于北京大學。1921年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1922年任王寵惠內(nèi)閣財政總長。因北洋軍閥內(nèi)部派系紛爭,發(fā)生了轟動一時的“羅文干案”,被告發(fā)受賄,被捕下獄,蔡元培因此事憤而辭去北京大學校長一職。后無罪釋放。1931年任國民黨政府司法行政部長,1934年辭去該職。后到西南聯(lián)大任教,講授《中國法制史》。1941年在廣東樂昌因患瘧疾身亡。 [[!B21]]王雪艇(1891—1981):即王世杰,雪艇是他的字。湖北崇陽人。留學英、法,先后獲倫敦大學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巴黎大學法學博士學位。1921年回國,歷任北京大學教授、武漢大學校長、國民黨政府教育部長、外交部長等職。去臺灣后,任“總統(tǒng)府”秘書長、“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B22]]周鯁生(1889—1971):法學家。湖南長沙人。早年留學日本、英國與法國,獲巴黎大學法學博士學位。回國后歷任北京大學、武漢大學教授,武漢大學校長。1950年起任外交部顧問,中國人民外交學會副會長。著有《國際法》、《國際法大綱》等。 [[!B23]]陳介石(1859—1917):即陳黻宸,介石是他的字。近代教育家,浙江瑞安人。曾在多所知名學堂任教。1902年在上海主編《新世界學報》。創(chuàng)辦兩廣方言(外國語)學校,多時學生達千余人。學生中最著名者為馬敘倫,師事陳二十余年。為北京大學講授中國哲學史的第一位學者。 [[!B24]]陳漢章(1864—1938):近代學者,浙江象山人。23歲時師從經(jīng)學大師俞樾,學識淵博,有“兩腳書櫥”之稱。1909年應聘任教京師大學堂,后為北京大學教授。1928年為中央大學歷史系系主任,主講史學。學生中著名者有許德珩、茅盾與范文瀾等人。1931年辭職返籍,專事著述。有《詩學發(fā)微》、《綴學堂初稿》、《綴學堂叢稿》等。 [[!B25]]黃季剛(1886—1935):即黃侃,季剛是他的字。音韻訓詁學家、文學家。湖北蘄春人。師事章太炎。歷任北京大學、東南大學、金陵大學教授。其著作后人輯為《黃侃論學雜著》、《黃季剛先生遺書》等。 [[!B26]]蔣夢麟(1886—1964):教育家。浙江余姚人。留學美國,師從著名哲學家杜威,獲哥倫比亞大學哲學與教育學博士學位。回國后,歷任商務印書館編輯、北京大學校長、國民黨政府教育部長等職。后去臺灣。著作有《中國教育原理之研究》、《夢麟文叢》等。〔鑒賞〕 “我對于各家學說,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這是蔡元培的治校方針,也是中國現(xiàn)代教育史上最有價值的教育理念。早在1919年1月《北京大學月刊》第一卷第一號上,蔡元培對此就有所表述。同年3月,在回擊守舊派林琴南的信中更有充分的說明:“對于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不論哪一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命運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fā)展”。1937—1938年發(fā)表的這篇文章,表述得更為完整,回憶了當時提出這一原則的歷史背景。當時,多數(shù)友人以北京大學封建官僚習氣十分濃厚,勸蔡元培不要就任。正如蔡元培所說,“所收的學生,都是京官。后來雖逐漸演變,而官僚的習氣,不能洗盡”。這時北京大學的主體為仕學院,取“學而優(yōu)則仕”的原則,在求學與做官之間采用一種相應的形式。仕學院的學生,規(guī)定為進士、舉人出身之七品以上的官員。學生帶聽差上課,上課時,聽差進房屈膝打扦,口稱“請大人上課”。 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被黎元洪正式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就任演說上他說:“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shù)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生為升官發(fā)財之階梯。”要破除學生畢業(yè)以后只想做官的陋習,完成升官階梯到研究學術(shù)風氣的變換。蔡元培從聘請文科教授入手,“北大的整頓,自文科起……自陳獨秀君來任學長,胡適之、劉半農(nóng)、周豫才、周豈明諸君來任教員,而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陳獨秀是個關(guān)鍵人物,蔡元培聽了沈尹默、劉師培介紹,并翻閱了《新青年》后,才決意聘請陳獨秀的。據(jù)當時人汪原放記述:“蔡先生差不多天天來看仲甫。有時候來得很早,我們還沒有起來。他招呼茶房,不要叫醒,只要拿凳子給他坐在房門口等候。”(《回憶亞東圖書館》)如此當機立斷的態(tài)度,源于蔡元培求賢若渴的精神。蔡元培聘請教員不拘一格,沒有年齡與學歷的限制。當時教授中年青人是不少的,如朱家驊25歲,劉文典28歲,胡適28歲。最年輕的當數(shù)梁漱溟,他只有高中學歷,考過北京大學未被錄取。在《東方》雜志發(fā)表了一篇《究元決疑論》,為蔡元培所青睞。《究元決疑論》中,梁漱溟把佛法與西方叔本華的唯意志論、柏格森的生命哲學相糅合,文章中一些觀點很有獨創(chuàng)性。1917年,蔡元培請梁漱溟到北大講授印度哲學。胡適、魯迅、周作人、劉半農(nóng),還有本來就有革新情緒的沈尹默、錢玄同、沈兼士等人,形成了一個洋溢著精神解放、“思想自由”的陣營。蔡元培不排斥守舊派,如讓辜鴻銘教英國詩歌,請劉師培講六朝文學。在英、德留學,懂得英、法、德、拉丁文的辜鴻銘,上課時他為納妾與裹足行為作辯護,認為中國文化才是拯救世界的靈丹妙藥。以文科而言,史學方面有信古派的陳漢章、疑古派的錢玄同、胡適、沈尹默等;文學方面有文言派的黃侃、劉師培,改良派的朱希祖,白話派的胡適、陳獨秀、魯迅、周作人、劉半農(nóng)等。按照蔡元培的主張,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不妨把大學講壇視為各派競爭之場所,讓學生獨立自主地去決定取舍。學生中也有新舊對壘的情況。學生辦的刊物以《新潮》為影響最大,其成員是北京大學學文史的學生,主要為傅斯年、羅家倫、毛子水、俞平伯、顧頡剛、譚平山等。雜志在反封建禮教、宣傳新文化、鼓吹文學革命、介紹西方文學等方面,在當時起著不小的作用。而《國故月刊》以“昌明中國固有之學術(shù)為宗旨”,是由學生薛祥綏、張煊和羅常培創(chuàng)辦的,與《新潮》有過激烈的爭論。新舊并峙,這就是貫徹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原則以后的新風氣。支撐這一原則的哲學理論是蔡元培辯證的發(fā)展觀。蔡元培對什么是大學,有過一個著名的詮釋:“大學者,‘囊括大典,網(wǎng)羅眾家’之學府也。《禮記·中庸》曰:‘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如人之身然,官體之有左右也,呼吸之有出入也,骨肉之有剛?cè)嵋病H粝喾炊鴮嵪喑伞!彼f的“相反而相成”就是辯證的發(fā)展觀,意謂事物只有在對峙中才能得到進展。蔡元培說,按照各個大學的慣例,哲學上要有唯心論與唯物論、藝術(shù)上要有理想派與寫實派、倫理學上要有動機論與功利論、宇宙觀上要有樂天觀與厭世觀等不同學派的存在,“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北京大學月刊》發(fā)刊詞)。“并峙”也就是相當于今天所說的對立,對立物在相反相成中得到發(fā)展,這是蔡元培辯證發(fā)展觀的要旨。學術(shù)同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樣,是由于相反相成的不同方面構(gòu)成的。不同的學術(shù)見解在“思想自由”中相互比較、論辯,從而區(qū)分優(yōu)劣,“自然淘汰”,這是學術(shù)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蔡元培不僅以此作為遴擇教師的標準,而且也是他培養(yǎng)人才的標準:“蓋群性與個性之發(fā)展,相反而適以相成,是今日完全之人格,亦即新教育之標準也。”新潮社的人物,如傅斯年、俞平伯、顧頡剛等,以后成中國現(xiàn)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家。他們能成為大師級的學問家,正是蔡元培以“相反而適以相成”的辯證發(fā)展觀,運用到人才培養(yǎng)上所結(jié)出的累累碩果之一斑。蔡元培的助手蔣夢麟,以“這情形很象中國先秦時代”來描繪北京大學自由爭鳴的氣象:“為學問而學問的精神蓬勃一時。保守派,維新派,和激進派都同樣有機會爭一日之短。背后拖羊長辮、心里眷戀帝制的老先生,與思想激烈的新人物并坐討論,同席笑謔。”(《西潮》)沒有思想自由原則與兼容并包主義的提出與實施,如此生氣勃勃氣象是不會在北京大學出現(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