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散文名篇·祭資政范公文》唐宋八大家名作鑒賞

月日，廬陵歐陽修謹(jǐn)以清酌庶羞①之奠，致祭于故資政殿學(xué)士、尚書戶部侍朗范文正公②之靈曰：

嗚呼公乎！學(xué)古居③今，持方入圓④。丘、軻之艱，其道則然。公曰彼惡⑤，謂公好訐⑥；公曰彼善，謂公樹朋；公所勇為，謂公躁進(jìn)；公有退讓，謂公近名⑦。讒人之言，其何可聽！先事而斥，群譏眾排；有事而思⑧，雖仇謂材；毀不吾傷，譽(yù)不吾喜；進(jìn)退有儀，夷行險(xiǎn)止。

嗚呼公乎！舉世之善，誰非公徒⑨；讒人豈多，公志不舒。善不勝惡，豈其然乎？成難毀易，理又然歟？

嗚呼公乎！欲壞其棟，先摧桷榱⑩；傾巢破鷇{11}，披折傍枝。害一損百，人誰不罹，誰為黨論{12}，是不仁哉！

嗚呼公乎！易名謚行，君子之榮。生也何毀{13}，沒也何稱{14}？好死惡生，殆非人情。豈其生有所嫉，而死無所爭？自公云亡，謗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見。始屈終伸，公其無恨。寫懷{15}平生，寓此薄奠。

【注】

①清酌庶羞：清酒與眾鮮果菜肴，皆祭祀品。②范文正公：范仲淹死后的謚號。③居：治理，處理。④持方入圓：以方榫就圓鑿，喻艱難。⑤彼惡：那人不好。⑥好訐：愛攻擊詆毀別人。⑦近名：好名，追求名譽(yù)。語出《莊子•養(yǎng)生主》：“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⑧有事而思：指西夏元昊反叛朝廷，邊防有事，朝廷又想到范仲淹，任用他為陜西經(jīng)略副使，整頓西部邊防。⑨誰非公徒：哪一個(gè)不是范公的同類。⑩桷榱（juécuī絕崔）：屋椽。{11}鷇（què雀）：卵，蛋。{12}黨論：朋黨之論，是攻擊范仲淹等人的口舌。{13}毀：詆毀，毀謗。{14}稱：稱譽(yù)。{15}寫懷：抒發(fā)胸懷。寫，宣泄。

在宋朝歷史上，范仲淹是一位優(yōu)秀的政治家、軍事家與文學(xué)家。他主持“慶歷新政”時(shí)，歐陽修是他有力的支持者，盡管變革因?yàn)橛|及權(quán)貴的利益而失敗，但這不妨礙兩人志同道合、同治同難。歐陽修一生都很欽仰范仲淹，范每次遭貶，歐都會為他鳴不平。

這篇祭文大致寫于至和元年（1054）或再晚一些，是在范仲淹死后所作。寫法十分別致，不同于一般的祭文，本應(yīng)該有的對于范公的生平之事幾乎無一句具體涉及，而是把行文的重點(diǎn)放在為范公辯斥讒謗方面。“公曰彼惡，謂公好訐；公曰彼善，謂公樹朋；公所勇為，謂公躁進(jìn)；公有退讓，謂公近名。”并列鋪成的四字短句，更是層層漸進(jìn)，把許多的歷史事實(shí)高度概括，充分發(fā)揮了銘文的優(yōu)勢，但是又不加講究押韻，可謂是揚(yáng)長避短，有所繼承也有所摒棄。

從“舉世之善”以下八句，又從為范公辯誣轉(zhuǎn)入議論。圍繞著善與惡的斗爭這個(gè)中心，作者認(rèn)為：“舉世之善，誰非公徒？”即天下之善人，都是與范公志同道合的同類之輩。這些正直有為的善人，都是時(shí)代的精英。從而批評指責(zé)了那些“欲壞其棟”的惡人，總結(jié)了新政過程中遭遇的一系列困難，發(fā)出“善不勝惡”與“成難毀易”的感嘆。

最后一段是為范公“寫懷平生”。范公死后謚“文正”，這是對他一生品行的極高評價(jià)，生前被讒毀的人，死后卻受到稱譽(yù)。作者對此感嘆說：“豈其生有所嫉，而死無所爭？”這或者是由于活著的時(shí)候有人嫉妒，而死后就無所爭了吧！范公的一生已可蓋棺定論了，對他的誹謗，可以不必再辯，經(jīng)過時(shí)間和實(shí)踐的檢驗(yàn)，可以說“愈久愈明”了，他受的委屈最終得以伸展，也算是沒有什么遺恨了。至此，歐陽修的悲痛之情更加深切哀婉，以至于一發(fā)而不可收。

后人評論

茅坤：“范公與公，同治同難，故痛獨(dú)深。”（《唐宋八大家文鈔•歐陽文忠公文鈔》卷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