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世說新語》

簡介

《世說新語》，又名《世說》、《世說新書》，相傳為劉義慶所編，劉峻注。全書分三十六門，是一部筆記體小說，主要記敘了漢末魏晉之際人物的言談風尚和遺聞軼事，歷來被視為志人小說的杰作。它崇尚智慧，贊美善良，嘲諷奢侈;語言精練，意味雋永，對后世文學產生了重要影響。

劉義慶(403—444)，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宋武帝劉裕侄，長沙王劉道憐第二子，出嗣臨川王劉道規，襲封為臨川王。

劉峻(462—521)，南朝梁平原(今山東平原南)人，字孝標，本名法武。《世說新語》即是因為劉峻的注，才得以流傳。劉注的主要特點是引用大量的事實來補充、說明原文，使原文的意義便于理解。

管 寧 割 席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①，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②。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③。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釋

①管寧(158—241)：字幼安，三國北海朱虛(今山東臨朐東南)人，淡泊安分，不愿為官。華歆(157—231)：字子魚，三國平原高唐(今山東禹城西南)人。 ②捉：拾起。 ③廢：放下。

譯文

管寧和華歆一起在園中的菜地里鋤草，看見地上有一塊金子。管寧把金子看作跟石頭、瓦片沒有兩樣，揮動鋤頭繼續干活。華歆則把金子拾了起來，然后才扔掉。又有一次，兩人一起坐在同一張席子上看書，突然有貴人乘著華麗的車子從門口經過。管寧照樣看自己的書，像什么也沒看到，而華歆則丟下書本跑出去看。管寧就將席子割斷，跟華歆分開坐，并且對華歆說：“您不是我的朋友!”

小 時 了 了

孔文舉年十歲^①，隨父到洛。時李元禮有盛名^②，為司隸校尉。詣門者，皆俊才清稱及中表親戚乃通。文舉至門，謂吏曰：“我是李府君親。”既通，前坐。元禮問曰：“君與仆有何親?”對曰：“昔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是仆與君奕世為通好也。”元禮及賓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陳韙后至^③，人以其語語之，韙曰：“小時了了^④，大未必佳。”文舉曰：“想君小時，必當了了。”韙大踧踖^⑤。

注釋

①孔文舉：孔融(153—208)，今山東曲阜人，建安七子之一。 ②李元禮：李膺(110—169)，東漢末名士。 ③韙(wěi)。 ④了了：聰明伶俐。 ⑤踧踖(cùjí)：局促不安的樣子。

譯文

孔融十歲的時候，跟他父親到了洛陽。當時李膺擔任司隸校尉之職，名氣非常大。登門拜訪者，只有名流或表親門吏才進去通報。孔融到了李膺的門前，對門吏說：“我是李府君的近親!”經通報后，孔融得以進去坐在前面。李膺很奇怪，問他：“您和我是什么親戚呢?”孔融回答說：“當初我的祖先仲尼曾經拜您的祖先伯陽為師，有師生之誼，所以我們兩家是世交啊!”李膺和在場的賓客對孔融的回答，都感到很驚奇。太中大夫陳韙后到，有人把剛才孔融回答的話告訴了他，陳韙很不屑地說：“小時候聰明伶俐，長大了不一定有出息的!”孔融一聽馬上就說：“看來您小的時候肯定是聰明伶俐的了!”陳韙感到非常尷尬。

新 亭 對 泣

過江諸人^①，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②：“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③：“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④?”

注釋

①過江諸人：指西晉滅亡后逃難到江南的士大夫。 ②周侯：周凱，武成侯。 ③王丞相：王導，穩定東晉政權的重要人物;愀(qiǎo)：憂懼的樣子。 ④楚囚：楚地的囚犯，這里泛指囚犯。

譯文

逃難到了江南的那些士大夫們，每逢風和日麗的日子，常常相邀來到江邊的新亭，坐在草地上飲酒宴樂。周侯坐在眾人中間，大發感慨地說：“眼前的風景跟在北方的時候沒有兩樣，只是山河破碎，已經完全變樣了!”眾人面面相覷，相對流淚。只有王丞相臉色一變，嚴肅地說：“我們大家應當齊心協力，效忠朝廷，收復失地，怎么能夠一個個像囚犯那樣相對流淚呢?”

陶侃

陶公性檢厲，勤于事。作荊州時，敕船官悉錄鋸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會^①，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后猶濕^②，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③，積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裝船^④，悉以作釘。又云：嘗發所在竹篙，有一官長連根取之，仍當足^⑤。乃超兩階用之。

注釋

①正會：農歷正月初一集會。 ②聽事：官署中處理公務的大廳。 ③厚頭：比較厚的竹子頭。 ④桓宣武：桓溫。 ⑤仍：“乃”，因此，于是。

譯文

陶侃性格方正，盡心于政事。在他任荊州刺史的時候，吩咐造船的官員將鋸下來的木屑全都收集起來，不論多少。當時大家都不理解他的意圖。后來，正月初一集會，恰好碰上雪后初晴，衙門的大廳前面掃除積雪后還是潮濕，于是陶侃命人將木屑鋪在上面，人們進進出出就不會有一點妨礙了。官府用竹子，陶侃總是下令將多余的竹根收集起來，堆積得像小山一樣。后來桓溫進攻蜀中，裝配戰船的時候，都用這些竹根做成竹釘用。還有人說，陶侃曾經在他的轄地內征用竹篙，當地有位官員將竹子連根拔起來使用，用竹根作竹篙的鐵腳，陶侃很欣賞，便升兩級任用他。

東 廂 坦 腹

郗太尉在京口^①，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曰：“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②，因嫁女與焉。

注釋

①郗(xī)太尉：郗鑒。 ②逸少：王羲之的字，他是王導之侄。

譯文

太尉郗鑒在京口的時候，派門生送信給丞相王導，說要在王家找一個女婿。王導對郗鑒的信使說：“你到我的東廂房去任意挑選吧!”那人回到京口后告訴郗鑒說：“王家的幾位公子，個個都很不錯，聽說我去選女婿，都顯得很莊重。只有一位公子袒裸著肚皮睡在東床上，就好像不知道這件事情一樣。”郗鑒聽罷說：“恰恰是這個最好啊!”后來又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原來是王羲之，郗鑒就把女兒嫁給了他。

周處

周處年少時，兇強俠氣，為鄉里所患。又義興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跡虎^①，并皆暴犯百姓，義興人謂為“三橫”，而處尤劇。或說處殺虎斬蛟，實冀三橫唯余其一。處即刺殺虎，又入水擊蛟，蛟或浮或沒，行數十里，處與之俱。經三日三夜，鄉里皆謂已死，更相慶。竟殺蛟而出。聞里人相慶，始知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入吳尋二陸^②。平原不在^③，正見清河^④，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終無所成。”清河曰：“古人貴朝聞夕死，況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憂令名不彰邪?”處遂改勵，終為忠臣孝子。

注釋

①邅(zhān)：盤桓。 ②陸：陸機、陸云兄弟，為當時名士。 ③平原：指陸機。 ④清河：指陸云。

譯文

周處年輕的時候，兇猛好強，任性惹事，被鄉里的人認為是一大禍害。那時候，義興郡水中有一條蛟龍，山上有一虎出沒，經常殘害百姓。義興人將三者稱為“三橫”，而其中又以周處的危害最為嚴重。有人就勸說周處去殺虎斬蛟，實際上是希望“三橫”中只留下一橫。周處真的將老虎殺了，又下水去擊殺蛟龍。蛟龍有時候浮在江面，有時候沉入水底，游了幾十里路，而周處則始終緊跟著蛟龍沉浮，與蛟龍纏在一起。經過三天三夜，依然沒有什么音訊，鄉鄰們都認為他已經死了，就互相慶賀。沒想到周處居然把蛟龍殺了，從水里出來了。周處聽到鄉鄰互相慶賀，才知道自己被大家當成了禍害，就有了改過自新的念頭。于是他便到吳郡去尋找陸云陸機兩兄弟，陸機不在，只見到了陸云。周處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陸云，并且說自己想改正錯誤，但是現在年紀已經大了，恐怕最終沒有什么成就。陸云就對他說：“古人重視這樣的說法：‘早上聽到了真理，即便是晚上死去也無遺憾’，何況您的前途還遠大著呢!再說人只怕不能立志，又何必擔心美名得不到顯揚呢?”從此，周處就一改往日的態度、行為，力求上進，后來終于成了忠臣孝子。

雪 夜 訪 戴

王子猷居山陰^①，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②。時戴在剡^③，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注釋

①山陰：今浙江紹興。 ②戴安道：名逵，善于彈琴、雕刻及鑄造佛像。 ③剡(shàn)：今浙江嵊縣。

譯文

王子猷住在山陰時，有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雪，一覺醒來，他打開房門讓人取酒喝，環顧四周，一片潔白，他便起身在室中踱步，吟誦起左思的《招隱詩》。這時，他突然想到了老朋友戴安道，當時戴安道在剡溪，王子猷便連夜乘船去拜訪他。船行了一夜才到達，可是到了戴安道門前王子猷卻不進去轉身乘船返回。有人問他這是為什么，他說：“我本來就是乘興而去，現在是興盡而歸，為什么一定要見到戴安道呢?”

石崇與王愷爭豪

石崇與王愷爭豪，并窮綺麗，以飾輿服。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①，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己之寶^②，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干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眾。愷惘然自失。

注釋

①扶疏：枝葉繁茂的樣子。 ②疾：通“嫉”，妒忌。

譯文

石崇和王愷斗富，兩人都極其豪華、奢侈地裝飾車馬、衣服。晉武帝是王愷的外甥，常常幫助他。有一次，武帝把一棵二尺左右高的珊瑚樹送給王愷，珊瑚枝葉紛披繁茂，可以說舉世無雙。王愷向石崇炫耀，石崇看罷，用鐵如意敲打，珊瑚樹被擊碎。王愷很是惋惜，認為是石崇在妒忌自己的寶物，因而聲色俱厲地指責石崇。石崇說：“這有什么好抱怨的啊!我馬上還你一棵!”于是便叫侍從把家里所有的珊瑚樹都拿出來，而其中三四尺高的、枝條美麗無比、光彩奪目的大概有六七棵，像王愷那棵那樣的甚多。王愷見了，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