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意大利] 羅大里·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鑒賞

[意大利] 羅大里

泰萊莎是一位小巧聰明的姑娘，可愛得就像個玩具娃娃，因此，大家都叫她小泰萊莎。她和爸爸、媽媽、奶奶住在山上的一個鄉村里，日子過得非常快活。

后來，弟弟安塞爾莫出世了。于是小泰萊莎就經常領他外出觀看鮮艷美麗的花朵，去雞場撿剛生下來的新鮮雞蛋，并讓弟弟去摸那些肥大溫和的母牛。

一天，爆發了戰爭。小泰萊莎的父親被抽去當了兵。結果，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回來。小泰萊莎見媽媽和奶奶整天哭個不停，就好奇地問道：

“你們為什么哭呀?”

“我可憐的小泰萊莎，可憐的小安塞爾莫，”媽媽回答說，“你們的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那怎么行!”小泰萊莎叫道，“爸爸多好呀，我最最愛他。我馬上給國王寫封信，讓他把爸爸還給我們，我們一步也不能離開爸爸。”

“國王是不可能把你爸爸還給我們了。”奶奶說，“國王派他去打仗，現在戰爭結束了，國王打勝了，但我們卻遭受了無可挽救的損失，你的爸爸死了。”

“這太不合情理啦!”小泰萊莎氣憤地說道，“也太不公平了，簡直叫人有點莫名其妙!”

“我的孩子，”媽媽說，“等你長大后，你就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小泰萊莎眼含淚水說道，“此外，我也不想再長了，就讓我永遠保持這個小小的身材吧。”

她的話一點也不假，自從那天起，小泰萊莎果真再也不長了。然而，小安塞爾莫卻每天都在長，一直長到他能獨自一人奔跑游玩的時候，可他的姐姐仍然是那么小，那么憂愁。

后來，當她的小伙伴都長成高大、健壯的美麗姑娘，開始為自己縫嫁衣的時候，小泰萊莎仍保持著原來的那個樣子。于是，“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這個綽號，從此就叫開了。

“小泰萊莎，”她們說，“如果你還是這么小，誰還娶你呀?”

“我誰也不嫁。”

“如果這樣的話，小伙子們可就不來給你奏小夜曲啦。”

“對我來說，聽不聽它都一個樣。”

“那樣，你可就無法穿高跟皮鞋啦。”

“我不要穿什么高跟皮鞋，我最喜歡的是我的平底鞋。”

姑娘們一聽都笑了，于是小泰萊莎就跑進了草房里。在那里，她想啊想啊，想得頭昏腦脹，可始終就沒有想出一個辦法，改變她要保持那么小的決心。

后來，小泰萊莎的媽媽由于悲傷過度，加之勞累，得了重病，被送進了醫院。這樣，家里的一切活兒都壓在年老的奶奶身上了。小泰萊莎每當看到彎著腰的奶奶，吃力地背著木柴朝家里走來時，心中別提是多么地難受了。

“我的命真苦啊，”奶奶一邊打水一邊說，“這一桶一桶的水太重了。唉，小泰萊莎，如果你能快點長大就好啦，也好減輕我的一點負擔呀。”

小泰萊莎聽后，暗地想試提一桶水，可是怎么提也提不起來。她想試背一捆柴，結果，非但沒有背起來，反而摔了一跤，把膝蓋皮也擦破了。

“看來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小泰萊莎說，“只有長大一點，但只能長大那么一丁點兒，能幫助奶奶干活就行了。”

說來也真怪，她真的就讓自己長大了那么一丁點兒，然后就去井邊打水。奶奶一見她手提滿滿一桶水，毫不費力地走進家里，簡直高興極了，把她親了又親。

“謝謝你，小泰萊莎，你真是一個好孩子。你再去叉點草料給母牛吃，好嗎?今天，我的胳膊很痛，再說，杈子也太重了。”

于是，小泰萊莎就跑進她家草房附近的一間牛棚里，雙手抓住草杈，但卻提不起來，杈子重得就像是鉛塊似的。

“沒有辦法，”小泰萊莎說，“看來，我還得再長大一點兒。”

話音剛完，她真的又長大了一點兒。這樣，她就和她以前的女伴們幾乎一樣高了。可是人們因叫慣了，仍然叫她“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因為，當一個人獲得了一個綽號后，想要人們輕易忘記，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后來，奶奶去世了，可媽媽仍在醫院里。于是，家中的一切事情又全落到了小泰萊莎的身上了。那時，弟弟才上小學一年級，每天早晨，小泰萊莎得按時叫醒弟弟，督促他把臉兒洗干凈，給他準備好書包和早飯，然后再陪他去學校，回來后，又忙著準備中午飯，打掃房間，整理床鋪，喂牛喂雞，有時還得去園地里干活……

這樣，一到晚上，小泰萊莎就又累又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可她還得去洗碗碟，把弟弟的衣服補好燙平。

“看來，我還得再長大一點兒，”小泰萊莎決斷地說，“因為媽媽還沒回來，弟弟又小，照料不了自己，如果我再不好好照顧他，那誰來關心他呢?”

于是，小泰萊莎就又長大了一點兒，活兒對她來說，頓時好像也變得輕了。有時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高大的身軀，不由地又埋怨起自己來：

“你怎么這樣不堅強，小泰萊莎?你以前不是決心不愿長大的嗎?可瞧你現在長得多大，連鏡子都快容不下你了。”

可是她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又埋頭干活去了，她想： 我是長大了，可我不是為了自己才長大的。因此，我問心無愧。

媽媽病好后從醫院里回來，見家中有條有理，安塞爾莫的衣服整潔干凈，小泰萊莎長得又高又大，差一點都認不出來了。媽媽心中非常高興。

媽媽的健康還沒有完全復原，小泰萊莎不肯讓她做家務事。

“你出去曬曬太陽吧，”她對媽媽說，“或者去樹林里散散步，好好保養保養，家務事我來做。”

現在家中有三個人了，活兒也多了，因此，小泰萊莎一個人忙得有點吃力。

“沒有辦法，”她說，“還得再長大一點兒，這樣做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不讓媽媽再次病倒。”

于是，她又長大了一點兒，現在她可成了村子里最高最漂亮的姑娘之一了。如果她再長下去的話，人們可就要給她起個“長桿”的新綽號了。

“喂，‘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現在你再也不能長了，否則，要比小伙子們都高了，到那個時候，誰也不會娶你為妻的。”姑娘們笑著對她說。

事實上，小泰萊莎既不想小伙子們，也不為自己著想： 她時時刻刻只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怎樣去幫助人。現在她長得又高又壯，心中非常高興，因為這樣，她就能幫助更多的人了。等到媽媽身體基本恢復，小泰萊莎的活兒就減輕了些。于是，她就去幫助她家隔壁的一位無親無友的老大娘干活。

有一天，從山上下來一個全副武裝的強盜，他一進村，就兇狠地命令村民趕快交一公斤的金子給他。

“一克也不能少!”他威脅說，“否則，我就把你們的住房一個一個地燒掉。”

當時，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抗。為了湊齊那一公斤的金子，婦女們慌忙地把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收在一起。香料店的老板娘把她的磅秤推了出來，要稱稱看收集的金子是否夠一公斤，她一邊稱，一邊不停地向人們說，她借出磅秤，就等于完成了交金子的義務。

相反，這時小泰萊莎正在挨家挨戶地說服男人們：

“快，把大伙聯合起來，你們人多，強盜只有一人。”

“他雖是一個人，但他有槍呀，”男人們害怕地回答說，“我們看最好還是滿足他的要求為妙。”

小泰萊莎一聽又氣又急：“你們到底是男人還是山羊?”

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回答。反之，為了不讓小泰萊莎看見他們羞得通紅的臉，都把臉轉向一邊。

“既然這樣，那好吧，”小泰萊莎說，“我來對付他!”

說完，她就跑回家，站在鏡子面前大聲地叫了起來：

“我還要再長大點，我要成為一個巨人。”

話音剛落，她果然飛快地長了起來。一直長到她頭頂天花板。但她仍不滿足，又來到院子里任其成長，當她長到和屋頂一樣高的時候，她才停止下來，看了一眼，心中仍不是非常滿意。

“我應該長得同煙囪一樣高!”她決斷地說。

當她長得和煙囪一樣高，心覺滿意的時候，才動身去懲罰那個強盜。

懲罰行動非常簡單，小泰萊莎來到廣場上，就朝那個強盜走去。強盜一見有個巨人朝他走來，嚇得慌忙丟掉獵槍，拔腿就逃。小泰萊莎一見，只朝前跨了幾步，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放在鐘樓頂上，用命令的口氣說：

“你就坐在這里吧，直到警察來把你抓走時為止。”

這個強盜一聽，嚇得不由地從鐘樓上掉了下來，摔得頓時斷了氣。

小泰萊莎向四周看了看，只見大伙正從家門出來，熱烈地向她表示祝賀。小泰萊莎一句話沒說，轉過身子就回家去了。

“這一次我長得太多了，”她說，“可有什么辦法呢，總不能眼看強盜胡作非為啊!”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小泰萊莎每走一步，她的高大身材就縮短好大一段。到后來，她越縮越小，直至縮到一個中等身材姑娘那么大小了，并且還成了村里最漂亮的一名姑娘。

人們一瞧，簡直無法相信這會是事實。

“小泰萊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們問。

小泰萊莎高興地微笑著，一句話也沒說。她是一個非常純樸的姑娘，根本不知道這么一個道理： 一個最普通的人，只要他敢于同惡人作斗爭，就能成為一名巨人。

(任溶溶譯)

意大利著名童話家羅大里的童話是我們非常熟悉和喜愛的。他的長篇童話《假話國歷險記》和《洋蔥頭歷險記》在全世界家喻戶曉。他的短篇童話也同樣精彩，比如這篇《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

讀完這篇童話，讀者也許會這么想，其實更準確的書名應該是“不肯為自己長大的泰萊莎”。現實中，每個人都要長大，而“泰萊莎”則似乎不受這個規律的限制。因為“泰萊莎”是個童話人物，她是作家羅大里虛擬的。而符合想象邏輯和藝術規定性的虛擬的存在，有可能比現實的存在更加真實，更加接近于我們內心的隱秘狀態。

羅大里筆下的小泰萊莎就體現了這種真實。隨著情節的發展，“不肯長大的泰萊莎”終于一點點長大了。她長大的方式完全是一種童話式的。正如同“不肯長大”來自于內心的一種憤恨和閉鎖一樣，心靈的敞開和責任的擔負成了她不斷長大的根源所在。她違背了小時候的誓言，可是，也惟其違背，我們才覺得小泰萊莎那么可愛;也惟其違背，這個人物就顯得更加真實了。因為對一個人來說，形體的長大僅僅是表面上的，最重要的是心靈的長大。在這一點上，小泰萊莎以自己的行動告訴了我們長大的真實含義，也讓我們洞悉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由小不丁點變成巨人的奧秘所在。

這樣說，多少還是有些抽象和空泛。那么，接下來，就讓我們循著童話家的神奇想象，對小泰萊莎長大的過程來一次追根溯源吧。

正如前面所說，小泰萊莎拒絕長大是出于一種無以言說的憤恨，出于對不可理喻的國王和戰爭奪去爸爸生命的深沉抗議。因為在她看來，長大就意味著要不得不接受許多諸如“爸爸被無緣無故剝奪生命”這樣不合情理的事實，就要不得不理解許多莫名其妙的現象。她不愿意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從這個角度說，選擇“不肯長大”的小泰萊莎的確是有些天真的，她對身邊這個不公正的世界所采取的反抗方式也是極為孩子氣的。這讓我們不由想起英國作家巴里筆下那個不肯離開永無鄉的男孩彼德·潘。

可是，小泰萊莎最終還是長大了。她長大的過程和她曾經的孩子氣的選擇一樣令人信服。

我們總是說，一個人為別人活著是高尚的，這是一種人生境界。但是，對小泰萊莎來說，最初的“為別人”而長大的愿望的萌生，卻僅僅是一種自發產生的樸實心理。

媽媽生病，奶奶年邁，弟弟幼小，現實的困窘一下子讓小泰萊莎感覺到了生活的壓力，感覺到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這時候，“想要長大”的愿望的萌生是自然而然的。

奇跡的發生也是自然而然的。既然“停止長大”的事實能夠因為憤恨而成立，那么，“恢復長大”的奇跡就能夠依托愛心而創造。前提就是，這一切都是出自內心、發自肺腑的情感和渴望。也就是說，只要是真實的、美好的愿望，就都是有可能實現的。

于是，小泰萊莎一次次長大了。能幫奶奶提水了，能幫奶奶背柴了，能照料弟弟了，能服侍媽媽了……她漸漸長大的、漸漸寬闊的肩膀擔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在這里，“長大”不僅僅是身高、形體的變化，更是心理、情感的豐富和成熟。

由此可見，長大總是和行動相連的，總是和責任與義務息息相關的。

然而，小泰萊莎的長大卻并不止于此。

通讀全文，我們知道，為了擔負責任，為了幫助別人，小泰萊莎前后“長大”了四次。前三次是在家庭的氛圍中“長大”，擔負的是“孫女”、“姐姐”和“女兒”的責任，幫助的對象是自己的親人。如果說，這樣的“責任承擔”、這樣的“長大動機”多少還有些狹隘的話，那么，最后一次，她的“長大”卻是光彩照人的。面對強盜時挺身而出，讓小泰萊莎徹底由一個普通的富有愛心和責任感的姑娘長成了一個大寫的人，一個人格高尚、精神偉岸的巨人。她這一次“長大”是意義非凡的，是前三次的升華，是她美好精神和心靈的濃縮。而這一次“長大”也標志著小泰萊莎作為一個健全的人，精神上、人格上的自我完成。

從一個弱不禁風的小不點兒，長大成為可以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智慧抗暴的巨人、英雄，小泰萊莎的長大軌跡是異常清晰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由“個人”而到“小家”而到“大家”的心理遞進和責任關聯。

所以，在童話中我們也看到，當小泰萊莎以自己的巨人行動鏟除暴力的時候，她的長大自然也就到達頂點了。她停止成長了。她又回到身材適中、容貌美麗的女兒形象。她是整個鎮子最漂亮的姑娘。作者為小泰萊莎設計的這個結局可以說是意味深長的。短短的一篇童話故事背后，分明潛藏著成長的深刻蘊涵和人生的無盡況味。

(李學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