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曹長者

【原典】

長樂陳希穎，至道①中為果州②戶曹。有稅官無廉稱，同僚雖切齒而不言，獨戶曹數③以大義責之，冀其或悛（quān）④，已而有他隙。后稅官秩滿⑤，將行，廳之小吏持其貪墨⑥狀于郡曰：“行篋（qiè）⑦若干，各有字號。某字號其篋，皆金也。”郡將盛怒，以其事付戶曹，俾⑧陰同其行，則于關門之外，羅致⑨其所狀字篋驗治之，聞者皆為之恐。戶曹受命，不樂曰：“夫當其人居官之時不能懲艾⑩，而使遂其奸。今其去者，反以巧吏之言害其長，豈理也哉！”因遣人密曉稅官，曰：“吾不欲以持訐（jié）?之言危君事，無當自白，不則早為之所。”稅官聞之，乃易置?行李，亂其先后之序。既行，戶曹與吏候于關外，俾指示其所謂有金者，拘送之官，他悉?縱遣之。及造?郡庭，啟視，則皆衣食也。郡將釋然，稅官得以無事去。郡人翕然?稱戶曹為長者，而戶曹未嘗有德色。

【注釋】

①陳希穎：其父陳令圖，為唐末閩國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尚書左仆射、上柱國潁川縣開國子，食邑六百戶。他以長兄令镕之子陳希穎為嗣，其后代才人輩出，據記載稱：“希穎后人登第者，三世以來二十人。”陳希穎本人生平事跡不詳。長樂：今福建省福州市長樂市。至道：宋太宗趙炅995年～997年間所用年號。②果州：唐武德四年（621）置。因南充城西有歷來盛產黃果的果山，故定名“果州”。貞觀元年（627）屬山南道。開元二十一年（733）屬山南西道。大歷六年（771）改為充州，十年（775）又改為果州。州治南充縣（今四川南充）。后唐長興年間置永寧軍，宋乾德三年（965）改永寧軍為果州，州治南充縣。咸平四年（1001）屬梓州路。重和元年（1118）屬潼川府路。嘉定十四年（1221）升果州為順慶府。③數：多次。④冀其或悛（quān）：希望他有所悔改。⑤秩滿：任期結束。⑥貪墨：貪污。⑦行篋（qiè）：旅行用的箱子。⑧俾：使。陰：暗地里。⑨羅致：搜集。⑩懲艾：懲治。亦作“懲刈”。?持訐（jié）之言：毀謗的話。?易置：調換。?悉：全部。?造：到達。?翕然：一致的樣子。

【譯文】

長樂陳希穎，北宋至道年間任果州戶曹。該州有一個稅官名聲不好，不廉潔，同事們都咬牙切齒地恨他，卻無人出來揭發。只有陳希穎多次用大義道理責備他，希望他有所改悔，因此他們之間產生了隔閡。后來，稅官任期滿，準備離去，他手下的小官吏拿著稅官貪污的清單，送給了郡守，說：“稅官的行李有若干個箱子，都編了序號，而其中的某號箱子都是金子。”郡守很憤怒，將這件事交給戶曹陳希穎辦理，叫他派人暗暗跟蹤稅官，到關門外面就按清單上說的序號，把那個箱子打開檢查并懲罰他。聽到的人都十分害怕，陳希穎接受命令時，很不高興地說：“他在任官期間不去懲處他，使他犯下了罪，現在他要離去了，反而聽從奸巧小官的話，以禍害自己的上司，真是豈有此理！”于是派人偷偷告訴稅官說：“我不想聽從別人的壞話來做危害你的事，如果沒有貪污的事應該自我辯解，如果有就早一點做好安排。”稅官得知，于是改變了箱子的編號，打亂了先后的秩序。等到啟程以后，陳希穎與官吏們在關門外等候，指著那個被稱為有金子的箱子，扣留下來送到官府，其余的全都放行。等把那只箱子搬在郡守面前，打開來一看，全是食品和衣服之類。郡守放心了，稅官得以無事離任。人們都異口同聲地稱贊陳希穎為忠厚之人，而他本人從未顯示出有德于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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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穎之所以被人稱為忠厚長者，在于他放出了消息，讓稅官得以無事離任。從整個事情來看，認為陳希穎做得正確的，大概也只有那個得利的稅官了。因為其他的同僚，包括稅官的屬下，甚至于一般的外人，應該都希望稅官敗露。畢竟誰會甘心看著一個貪官，帶著搜刮來的滿箱黃金，安然離去呢？所以從世俗的觀念來講，陳希穎的做法，很難讓人接受，而故事最后卻說“郡人翕然稱戶曹為長者”，確實有顛倒黑白之嫌。平心而論，戶曹的做法，算不得光彩，因為他以所謂的正義之心，放走一位本該受處分的貪官。如果硬要找出陳希穎的優點的話，或許就在于他能夠面折于人，不在背后說人，也不在事后說人。當面說人雖然比背后說人好，但魯莽粗率也是連帶的后遺癥，所以并不為人所取。孔子曾說：“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論語·八佾》）事情在未發生時指出，最高明；事情發生時指出，次高明；事情已經發生了才指出，最下等。陳希穎正是遵循了這樣的理論。他在稅官任職的時候，多次責備教誨，以至于產生隔閡。等到稅官要離職了，即便存在有問題，他也覺得事情已經結束，應該是“既往不咎”了。這樣的觀點看上去好像有理，但卻經不起推敲。稅官貪贓枉法，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同事不予告發，充其量是膽小怕事，并不等于姑息養奸。而且稅官離職，也不能算是事情完結，追究審查甚至懲治都是完全可行的。如果按他的邏輯，那些越獄成功的犯人，偷盜得逞的匪徒，都應該不予追究了。這顯然是極其荒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