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蘊

春到長門春草青; 玉階華露滴，月朧明; 東風(fēng)吹斷紫簫聲。宮漏促，簾外曉啼鶯。 愁極夢難成; 紅妝流宿淚，不勝情; 手挼裙帶繞花行; 思君切， 羅幌暗塵生。

薛昭蘊，號澄洲。五代時蜀人。原籍河?xùn)|，作蜀侍郎。在花間詞里他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詞人，可惜現(xiàn)在只留下十九首詞，其他的無法查尋。

這首詞的上片是寫失寵宮人嘆春吐怨。年復(fù)一年，久禁于冷宮，任青春時光虛度，讓縷縷愁思纏繞，這種沒有愛情，沒有溫暖的日子，怎能忍受得下去!“春到長門春草青;玉階華露滴，月朧明;東風(fēng)吹斷紫簫聲。”這是一幅幽靜、迷蒙的畫圖，襯托出了身在其中的宮人凄涼的心境。“長門”，宮名。漢武帝的陳皇后失寵后居于此。相傳司馬相如曾為陳皇后作了一篇《長門賦》，哀婉動人。自漢以來，古典詩詞中常用“長門”借代失寵宮人的住地。“春到長門”了，在這里可見到青蔥繁茂的春草和綴滿玉階的春露，的確是透露了春的信息。夜晚，“月朧明”，是說月光不明，朦朦朧朧。這豈止是自然景色的描寫，而同時也是移情于景的人物心理描寫，在閉鎖長門中打發(fā)宮中生涯的女子，心中不就因長年積怨而籠罩著月昏般的陰影嗎?作者有意借用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吹簫的故事，來表現(xiàn)宮怨的程度之深。據(jù)《列仙傳》載：弄玉，善吹簫，嫁給仙人蕭史。后夫婦吹簫，引來鳳凰，鳳凰把他倆馱去了。“東風(fēng)吹斷紫簫聲”，指東風(fēng)可惡，拂斷簫聲，這是悲慨思情無由為帝君得知，恨不能鳳凰相伴的形象化寫法，托喻入微，心態(tài)燭照。“宮漏促”，形容時間過得太快了，可謂情長夜短。“宮漏”，指銅壺滴漏，古代宮中以此計時，大抵夜間添一次水，漏盡則表示天明。這本來并不由人的主觀意志來決定其快慢，但從人的感覺上說它滴得急促，將物情化，可以想象到徹夜難眠的痛苦，突出了內(nèi)含的深刻寓意，這就是：黑夜過去還有天亮的時候，這難耐的無聊生活卻沒有盡頭，怎得不令人絕望!此時，窗簾外傳來了幾聲鶯啼，這是報曉的鳴音，也是報春的信號。然而，這對被遺棄在宮苑角落的不幸女子來說，又有什么別樣的感受呢?于是，過片后緊接著就寫失寵宮人傷春感懷。“愁極夢難成;紅妝流宿淚，不勝情”，難進夢鄉(xiāng)，是因為“愁極”，心中填塞了萬端哀愁，那自然是夜不能寐，這與簫聲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唯其如此，才在不覺之間發(fā)現(xiàn)了東方已白，產(chǎn)生了“宮漏促”的心感。這一夜，“紅妝”人以淚洗面，悲悲戚戚，這與上片的“簾外曉啼鶯”前后照應(yīng)，說明凝眸獨坐，通宵墜入到愁想之中，撩起了自身青春埋沒的感傷，此謂“不勝情”的由來。在沒法排遣胸中郁悶的情況下，不自覺地揉搓著裙帶“繞花行”的這一細(xì)節(jié)，尤為真實地豁顯了心無所依的虛惘。“思君切，羅幌暗塵生”，末二句頗有蘊致，指出萬斛思情愁想，全從這里發(fā)出。日夜盼君君不至，窮愁極思欲斷腸，一切都是那么渺茫，且看羅幌上暗暗地積滿了灰塵，這分明在告訴人們：長門長年無君影，孤衾獨擁枉癡情。

全詞以春草、春露、春鳥、春花點明春臨人間，以宮女無意探賞春色的煩惱表明春未到心間，完成了宮怨的主題。作者巧妙地設(shè)置了“春到長門”的背景，截取“宮漏促，簾外曉啼鶯”的鏡頭，牽引出“紅妝流宿淚”的人物情態(tài)，歸結(jié)到“思君切，羅幌暗塵生”的寂寥上，如同一根多情的針，將所有內(nèi)容線串起來，構(gòu)成一個密織無縫的藝術(shù)整體。這樣，既使失寵宮人主觀的情與“長門”客觀的境獲得了有機的統(tǒng)一，又一層推進一層，攏合怨意，使詞旨畢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