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

有勇氣就是有膽略，就是不怕死。要不怕死，要有膽略，非能忍痛不可。忍痛是勇氣的基本，勇氣是忍痛的結果。

古時歐洲的斯巴達（Sparta）人，因勇氣著名。他們“以寡亂眾”，他們用三百人保衛要塞，想要打退波斯的十萬（?）大軍，他們當然失敗；但是他們有勇氣不怕死—— 一個都不肯投降，一個一個地都被殺或自盡了。

斯巴達人，非獨戰士有勇氣，就是竊賊也有勇氣。某姓男孩，偷了別人家所蓄的狐貍，他把它塞入長袍內，褲襠中。狐貍是野獸，不喜幽閉，它東沖西沖，逃不出來，怒極了，大咬男孩的肚皮……血流了，腸露了，然而他搿住狐貍，捧住肚腸，依然向家中走，依然不露其秘。他真有勇氣，真能忍痛呀！

羅馬也有這種有勇氣、能忍痛的人。薛扶拉（Scaevola）自稱英雄，累欲刺死敵國國王包遜納（Porsenna）。他偷偷地溜入敵人的營中，正擬上前動手，已經被擒。他高聲對來擒的人說道：“放，放，放我！不必擒我。我是一個英雄好漢，不會逃走的。”包遜納向他笑笑，并說道：“哈哈，英雄好漢！英雄已經被人拿住了。被拿住的人，還算得英雄好漢么？”薛扶拉答道：“英雄是天生的，與擒拿全無關系。我的成為英雄，可以立時立刻表演給你們看。請你們預備一個大火缽，拿來給我。”火缽預備好了，拿了過來之后，他露了左臂在火上焙灸，同時他舒舒齊齊地向大眾道：“我的左臂著火了，將要燒熟了，但是我不怕痛。你們看！我勇不勇？我還不是天生的英雄么？像我這樣不怕死，不怕痛的人，我們營中至少有四五十人。”

上面所述者，有男子而無婦女。但世界上的婦女并非全是怕死，怕痛的人。那些以制籃，打鐵，賣卜，東游西蕩，到處為家的吉普西（Gipsy）女子，也極“勇敢”。她們非獨分娩不請穩婆，并且今天生產，明天背了孩子就跟丈夫跑長路。她們產前產后不痛么？ 我不相信。我相信她們不是不痛，我相信她們能夠忍痛。

最末，痛有輕重。輕者易忍，重者難忍。你能忍痛，則痛去而能忍者存；你不能忍，則痛存而不忍者死。所以，無論何人，無論男女，不必怕痛。輕痛固然可忍，重痛不妨試熬。今日熬，明日再熬，熬到無法熬時，當然可走最后一步——死。詩曰：

輕痛易忍，

何必啼號？

以火焚臂，

真是英豪。

世之怯者，

見血即逃；

苦無大小，

皆不能熬。

原載一九四四年七月十六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