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形體

不論人類，不論鳥獸魚蟲，總尊重自己的形體，總以為自己為最美。我們常常說：“其丑如鴨”（as ugly as a duck）。但為鴨者，一定不會自以為丑，它們一定以自己的形相為全世之中心。它們的心理是這樣的：我是天之驕子，人類為我造屋，為我覓食——時時侍奉我，處處保護我；果然，他們有時殺我吃我，然而微蟲（病菌）也殺他們，吃他們，并且他們自己也互相殘殺；……總之，上天為我造地，俾我能走；為我造日，俾我能見；為我造水，俾我游泳。你看！我的腳多少闊，我的嘴多少長，我們鴨類，為世界一切的中心點。

鶴與鴨同類。但它能“制空”，能高飛！它的思想與“言語”當然更妙。

其他如獅如虎，如蠅如蚊，依我推想，莫不各有自尊之心，莫不各有自尊其形相之心理。

萬物之中，惟人最靈。我們——人——有言語，有文字，能制衣，能造屋，……所以，我們自尊的心理與它們的不同了。

我們自尊之心理，如下：

最美麗，最大方的形相，是人的形相。因為上帝的形相，就是人的形相。

這種心理，根基下面的推論：

人無道德，則不能快樂；無理性則道德不能存在。除了人形之外，理性無法安身；所以上帝之相與人之相無異。

這種推論，固然可笑，固然不合邏輯。但是一般人，哲學家，宗教家……都不能脫離類此的偏見。詩曰：

（一）

人之形，

最潔整。

問何故？

上帝影。

（二）

既膽小，

又稱雄。

原來呢？

也是蟲。

原載一九四四年九月七日《新中國報》